10.21.2007

20071021, Max 23°

春天花,正清香

台南小歌女前幾年前寫了一篇文章講她的日語課老師。不過當時那篇讓我忍不住淚灑電腦鍵盤的文章 並沒有在任何地方發表,甚至是她自己的部落格;一直到數年後,貓獨自越過赤道碰撞南方異文化,這個故事每每會在忍著淚水的孤單時刻浮現在腦海。扭不過被貓苦苦糾纏,小歌女終於重寫這篇文章並慷慨地答應讓貓張貼在部落格上;能夠透過別人的故事與文字分享愛與勇氣,貓認為,這是幸福和堅強的起點。


(這是應一位朋友的要求而重寫的文章)

千金的媽媽去世了。去年一起上日文課的博士班學長特地打電話告訴我。雖然我只有修過千金的一科日文,比起她其他感情深厚的學生,根本不算什麼,但是我還是打算出席這場告別式。

千金是我給研究所必修日文課的教授所取的外號。爸爸是醫生,千金留日多年,一回國,千金爸爸就以「書太多沒地方放」為理由,蓋了一棟透天厝給女兒。有回去千金家上課時,聽到這個典故,除了說不出來話之外,真的也無話可說。

千金在系上的風評有點可怕。比起嚴格,更多了一點怪怪的雜音。不過某個假日的早晨,我在台灣文學館前,看見千金推著都坐在輪椅上的父母親散步,當下我就覺得,所有的流言應該是不長進的學生所散發出來的。

我所讀的是在職班,與一般生不同的是,可以從英文及日文中擇一必修,學校則隔年輪開課程。我因為打定主意要修日文,因此當第一年同班同學都去上英文時,我等到二年級才上。日文開課第一天,千金就要求,要上這堂課的人,必須要有學過一年日文的資歷才可以選讀。我明明是暑假才從五十音開始學起,竟然騙千金我有學過,當然時間說的很模糊。不過下週上課時就傻眼了,原本要一起上的學弟妹都打退堂鼓,只有我跟一位博士班的學長。因為學長白天要兼課,所以只能晚上上課。依照學校的規定,碩士班必須要三人以上才開課,但博士班只要有一人,就開得成。於是驚險中,我們的日文課就在晚上開始了。

不過上了數週,過了加退選的時間後,學校突然通知,因為白天一般生的日文課不必交學分費,但晚上在職班學生得交,因此博士生不得在晚上選課。這堂課只剩我一人選,所以開不成。我有想要撞牆的衝動。不過千金比我更生氣,她說,國立大學怎麼可以搞得像學店?因此,她堅持為了我們兩人的受教權,繼續上課。我覺得她像俠女。於是,事情就變成,博士生選白天的課,但實際是上晚上的課,然後學校收我的學分費,也承認我的學分,但不承認千金上課的事實,不給千金鐘點費。

我當然是心存感激。除了千金每週花晚上三個小時來上課外,更感激的是千金得聽我們彆腳的日文朗讀跟翻譯。而我那時為了趕上進度,即使在三十五元咖啡店看到有人讀日文,就撲過去問問題。那一年簡直上到暈眩想吐。

每週三小時的日文課,除了照進度翻譯文章以外,千金也會跟我們分享她的社區工作經驗。千金所帶的一個文史工作室進駐一個傳統社區,每天勤於寫社區日誌。因為偶爾會遇上社區居民亂停車,不守規矩的討厭事情,她常在課堂說她自己是醫生的女兒,是知識分子、中產階級,跟那些人根本是不同階級,氣憤到不想與他們為伍。不過,我知道千金常常一大早就在社區內掃地,細心的留下社區內老人的生命紀錄,連續好幾年製作以社區長者為主角的月曆,跟社區內的人邀稿,而前置作業常常是千金非常謙卑的去拜託這些人。

千金媽媽告別式的那天,她的眾多學生都自動的一大早就出門,要到會場幫忙。不過車子開到半路,我打電話問姐姐,「我可不可以上點口紅?」因為我的唇色是完全無顏色,但是參加告別式塗口紅好像不太對。姐姐也認為不應該塗。但又覺得素著一張臉,看起來保證比家屬還慘。果然到了會場,光是站在那裡,就有善良的學長姐們來問我「你臉色不太好,要休息一下嗎?」「你還好吧?」「你坐著就好,反正工作都分配好了」。我則是忙著解釋我其實並沒有那麼悲傷之類愈解釋愈不知所云的話。

告別式開始了。身為長女,千金帶領著妹妹及家屬跟著葬儀社的司儀宣說,行禮如儀。司儀的聲音抑揚頓挫,偶爾還帶點哭調。我雖然坐在最後面,但好像可以感覺到千金的叛逆,而且是快要發作的不悅。

果然在儀式快結束前,千金把麥克風拿過來。她說,她不喜歡這些儀式,「我是我媽媽的女兒,所以我要用我的方法來送她離開。」

於是千金說,「我媽媽很喜歡這首歌,當她臨終前在救護車上時,我就是握著她的手,一面唱著這首歌,所以我現在也要用這首歌送她離開」。年過半百的千金,就在告別式會場上,當著來參加的眾人,有她的大學同事,有她教過的學生,有她妹妹醫界的友人以及長輩們,就這樣清唱起來:

春天花,正清香
雙人相招來遊港
有話想欲對你講
嘸知通也不嘸通
………………

淚水失態的滑過我蒼白的臉。千金還是站在那裡,一派無畏。山嶺之巔,即使再過五十年,一樣的春天,一樣的花朵,也一樣會清香動人吧。我想。

沒有留言: